「歷代人對李白欣賞的興趣大大超過了研究的興趣,這是搜集資料過程中所獲得的總體印象,一個十分鮮明而強烈的印象。」──裴斐〈李白研究與欣賞──《李白資料彙編‧金元明清之部》出版感言〉
如上,讓我廚個痛(。
《李白全集校注彙釋集評》各篇鏈接→ http://missinglibai.lofter.com/post/1cbe287a_120359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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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9把子博私信功能打開了

[宋] 范溫《潛溪詩眼》「評詩病」



潛溪詩眼‧評詩病  范溫

「太史公〈淳于髡傳〉云:『操一豚蹄灑一盂』。夫敘事猶爾,所謂『一胡蘆酒一篇詩』,自有七言無此句法也。」或曰:「李白不云乎『一杯一杯復一杯』?」余曰:「古者豪傑之士,高情遠意一寓之酒,有所感發,雖意於飲而飲不能自已,則又飲至於三杯五斗醉倒而後已。是不云爾,則不能形容酒客妙處。夫李白意先立,故七字六相犯,而語勢益健,讀之不覺其長。」

 

參考:

《潛溪詩眼》(《宋詩話輯佚》)

評詩病

友人稱一士人詩云:「西出潼關客路迷,一胡蘆酒一篇詩。胡蘆酒盡興未盡,坐看春山春盡時。」余曰:「唐人尤用意小詩,其命意與所敘述,初不減長篇,而促為四句,意正理盡,高簡頓挫,所以難耳。故必有可書之事,如王摩詰云:『西出陽關無故人』故行者為可悲,而勸酒不得不飲,陽關之詞不可不作。若客路迷,則潼關之東亦可矣,且潼關之西乃通衢,非有山林曲折,所謂迷者,果何謂邪?沈從中言『蕙肴烝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必相錯成文,則語勢矯健。太史公〈淳于髡傳〉云:『操一豚蹄灑一盂』。夫敘事猶爾,所謂『一胡蘆酒一篇詩』,自有七言無此句法也。」或曰:「李白不云乎『一杯一杯復一杯』?」余曰:「古者豪傑之士,高情遠意一寓之酒,有所感發,雖意於飲而飲不能自已,則又飲至於三杯五斗醉倒而後已。是不云爾,則不能形容酒客妙處。夫李白意先立,故七字六相犯,而語勢益健,讀之不覺其長。此句才疊用一字,已覺其萎弱重複,若不勝其長矣。惟第三句若有意而語亦不工。陶淵明云:『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矣。於是模寫景物,則曰『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吟詠情性,則曰『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於是成篇古詩。猶下看春山春盡,有何意味,而遽成詩乎?」聞者皆服。

李白〈山中與幽人對酌〉。按「猶下看春山春盡」一句「下」字後文疑有脫誤)

《李白資料彙編:唐宋之部》P.211范溫

 

 

一杯一杯適意就好(反正杯子可能也不大

《李白全集校注匯釋集評》第六冊P.3313〈山中與幽人對酌〉

順道一提排在這首前面的是P.3312〈夏日山中〉……

假如兩首情境連貫的話那感覺真是可愛啊(ノ´∀`* )ノ(←住腦

 

 

以下照舊整理《潛溪詩眼》論李白和杜甫的資料

雖然宋詩話越到後期越多論杜詩附帶談李白的例子讓人有點提不起勁,而且來來去去就那幾首評論互相抄襲,但為了客觀反映宋人尊杜這事還是錄吧,有些特別囧的再裱他(。

 

【李白】

四、詩宗建安

建安詩辯而不華,質而不俚,風調高雅,格力遒壯。其言直致而少對偶,指事情而綺麗,得風雅騷人之氣骨,最為近古者也。一變而為晉宋,再變而為齊梁。唐諸詩人,高者學陶、謝,下者學徐、庾。惟老杜、李太白、韓退之早年皆學建安,晚乃各自變成一家耳。如老杜「崆峒小麥熟」「人生不相見」〈新安〉〈石壕〉〈潼關吏〉〈新昏〉〈垂老〉〈無家別〉〈夏日〉〈夏夜歎〉,皆全體作建安語。今所存集第一、第二卷中頗多。韓退之「孤臣昔放逐」「暮行河堤上」〈重雲贈李觀〉〈江漢答孟郊〉〈歸彭城〉〈醉贈張秘書〉〈送靈師〉〈惠師〉,並亦皆此體,但頗自加新奇。李太白亦多建安句法,而罕全篇,多雜以鮑明遠體。東坡稱蔡琰詩筆勢似建安諸子。前輩皆留意於此,近來學者遂不講爾。

七、學詩貴識

山谷言學者若不見古人用意處,但得其皮毛,所以去之更遠。如「風吹柳花滿店香」,若人復能為此句,亦未是太白。至於「吳姬壓酒勸客嘗」,「壓酒」字他人亦難及。「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益不同。「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至此乃真太白妙處,當潛心焉。故學者要先以識為主,如禪家所謂正法眼者。直須具此眼目,方可入道。

十一、煉字

世俗所謂樂天《金針集》,殊鄙淺,然其中有可取者,「煉句不如煉意」,非老於文學不能道此。又云:「煉字不如煉句」,則未安也。好句要須好字,如李太白詩:「吳姬壓酒勸客嘗」,見新酒初熟,江南風物之美,工在「壓」字。老杜畫馬詩:「戲拈禿筆掃驊騮」,初無意於畫,偶然天成,工在「拈」字。柳詩:「汲井漱寒齒」,工在「汲」字。工部又有所喜用字,如「修竹不受暑」「野航恰受兩三人」「吹面受和風」「輕燕受風斜」,「受」字皆入妙。老坡尤喜「輕燕受風斜」,以謂燕迎風低飛,乍前乍卻,非「受」字不能形容也。至於「能事不受相促迫」「莫受二毛侵」,雖不及前句警策,要自穩愜爾。

二五、評詩病

友人稱一士人詩云:「西出潼關客路迷,一胡蘆酒一篇詩。胡蘆酒盡興未盡,坐看春山春盡時。」余曰:「唐人尤用意小詩,其命意與所敘述,初不減長篇,而促為四句,意正理盡,高簡頓挫,所以難耳。故必有可書之事,如王摩詰云:『西出陽關無故人』,故行者為可悲,而勸酒不得不飲,陽關之詞不可不作。若客路迷,則潼關之東亦可矣,且潼關之西乃通衢,非有山林曲折,所謂迷者,果何謂邪?沈從中言『蕙肴烝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必相錯成文,則語勢矯健。太史公〈淳于髡傳〉云:『操一豚蹄灑一盂』。夫敘事猶爾,所謂『一胡蘆酒一篇詩』,自有七言無此句法也。」或曰:「李白不云乎『一杯一杯復一杯』?」余曰:「古者豪傑之士,高情遠意一寓之酒,有所感發,雖意於飲而飲不能自已,則又飲至於三杯五斗醉倒而後已。是不云爾,則不能形容酒客妙處。夫李白意先立,故七字六相犯,而語勢益健,讀之不覺其長。此句才疊用一字,已覺其萎弱重複,若不勝其長矣。惟第三句若有意而語亦不工。陶淵明云:『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矣。於是模寫景物,則曰『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吟詠情性,則曰『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於是成篇古詩。猶下(此處疑有脫誤)看春山春盡,有何意味,而遽成詩乎?」聞者皆服。

 

【杜甫】

一、櫻桃詩

老杜櫻桃詩云:「西蜀櫻桃也自紅,野人相贈滿筠籠。數回細寫愁仍破,萬顆勻圓訝許同。」此詩如禪家所謂信手拈來,頭頭是道者。直書目前所見,平易委曲,得人心所同然,但他人艱難,不能發耳。至於「憶昨賜沾門下省,退朝擎出大明宮。金盤玉箸無消息,此日嘗新任轉蓬。」其感興皆出於自然,故終篇遒麗。韓退之有賜櫻桃詩云:「漢家舊種明光殿,炎帝還書本草經。豈似滿朝承雨露,共看轉賜出青冥。香隨翠籠擎偏重,色照銀盤寫未停。食罷自知無補報,空然慚汗仰皇扃。」蓋學老杜前詩,然搜求事跡,排比對偶,其言出於勉強,所以相去甚遠。若非老杜在前,人亦安敢輕議?

八、杜詩學沈佺期

古人學問必有師友淵源,漢楊惲一書,迥出當時流輩,則司馬遷外孫故也。自杜審言已自工詩,當時沈佺期、宋之問等,同在儒館為交游,故老杜律詩布置法度,全學沈佺期,更推廣集大成耳。沈云:「雪白山青千萬里,幾時重謁聖明君?」杜云:「雲白山青萬餘里,愁看直北是長安。」沈云:「人如天上坐,魚似鏡中懸。」杜云:「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霧中看。」是皆不免蹈襲前輩,然前後傑句,亦未易優劣也。

案:此意亦本山谷,見《漁隱叢話》,後人推衍此意,論述益繁,詳見王楙《野客叢書》卷七《損益前人詩語》條。

五、律詩法同文章

古人律詩亦是一片文章,語或似無倫次,而意若貫珠。〈十二月一日〉詩云:「今朝臘月春意動,雲安縣前江可憐。」此詩立意念歲月之遷易。感異鄉之飄泊。其曰:「一聲何處送書雁,百丈誰家上水船?」則羈愁旅思,皆在目前。「未將梅蕊驚愁眼,要取楸花媚遠天。」梅望春而花,楸將夏而乃繁,言滯留之勢,當自冬過春,始終見梅楸,則百花之開落皆在其中矣。以此益念故國,思朝廷,故曰:「明光起草人所羨,肺病幾時朝日邊。」〈聞官軍收河南河北〉詩云:「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夫人感極則悲,悲定而後喜,忽聞大盜之平,喜唐室復見太平。顧視妻子,知免流離,故曰:「卻看妻子愁何在?」其喜之至也,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故曰:「漫展詩書喜欲狂。」從此有樂生之心,故曰:「白日放歌須縱酒。」於是率中原流寓之人同歸,以青春和暖之時即路。故曰:「青春作伴好還鄉。」言其道途則曰:「欲從巴峽穿巫峽。」言其所歸則曰:「便下襄陽到洛陽。」此蓋曲盡一時之意,愜當眾人之情,通暢而有條理,如辯士之語言也。〈游子〉詩云:「巴蜀愁誰語,吳門興杳然」,巴蜀既無可與語,故欲遠之吳會。「九江春草外」,則想像將來吳門之景物。「三峽暮帆前」,則去路先涉三峽之風波。「厭就成都卜,休為吏部眠」,君平之卜所以養生,畢卓之酒所以忘憂,今皆不能如意,則犯三峽之險,適九江之遠,豈得已也哉?夫奔涉萬里無所稅駕,傷人世險隘,不能容己,故曰:「蓬萊如可到,衰白問群仙」,終焉。後之騷人亦多此意,〈題桃樹〉詩云:「小徑升堂舊不斜,五株桃樹亦從遮。」此詩意在第一句:舊堂小徑,從來不斜,又五桃遮掩之,已若圖畫矣。中間四句皆舊日事。方天下太平,家給食足,有桃實則饋貧人,故曰:「高秋總饋貧人實。」和氣應期而至,人意閒而樂之,故曰:「來歲還舒滿樹花。」家家有忠厚之風,處處有魯恭之化,故曰:「窗戶每宜通乳燕,兒童莫信打慈鴉。」及題此詩時,所向皆寡妻群盜,何暇如此,故曰:「寡妻群盜非今日,天下車書正一家」時也。然所謂意若貫珠,非唯文章,書亦如是。歐陽文忠言:「用筆當使指運,而腕不知,方其運也,左右前後,不免欹側,及其定也,上下如引繩,此之謂筆正。」山谷稱:「公主擔夫爭道,其手足肩背皆有不齊,而輿未嘗不正。」指與擔夫,則如遣詞;腕與輿,則如命意。故唐文皇稱右軍書云:「煙霞雲斂,狀若斷面還連;鳳翥龍盤,勢如斜而反直。」與文章真一理也。今人不求意處關紐,但以相似語言為貫穿,以停穩筆畫為端直,豈不淺近也哉。

十、杜詩用月字例

有一士人攜詩相示,首篇第一句云「十月寒」者。余曰:「君亦讀老杜詩,觀其用『月』字乎?其曰:『二月已風濤』,則記風濤之早也。曰:『因驚四月雨聲寒』『五月江深草閣寒』,蓋不當寒而寒也。『五月風寒冷拂骨』『六月風日冷』,蓋不當冷而冷也。『今朝臘月春意動』,蓋未當有春意也。雖不盡如此,如『三月桃花浪』『八月秋高風怒號』『閏八月初吉』『十月江平穩』之類,皆不繫月則不足以實錄一時之事。若十月之寒,既無所發明,又不足記錄。退之謂惟陳言之務去者,非必塵俗之言,止為無益之語耳。然吾輩文字,如『十月寒』者多矣,方當共以為戒也。」

十二、形似語與激昂語

形似之語,蓋出於詩人之賦,「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是也;激昂之語,蓋出於詩人之興,「周餘黎民,靡有孑遺」是也。古人形似之語,如鏡取形,燈取影也。故老杜所題詩,往往親到其處,益知其工。激昂之言,《孟子》所謂「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初不可形跡考,然如此乃見一時之意。余遊武侯廟。然後知〈古柏〉詩所謂「柯如青銅根如石」,信然,決不可改。此乃形似之語。「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雲來氣接巫峽長,月出寒通雪山白」,此激昂之語,不如此則不見柏之大也。文章固多端,警策往往在此兩體耳。

十三、詩貴工拙相半

老杜詩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類如此。皆拙固無取,使其皆工,則峭急而無古氣,如李賀之流是也。然後世學者,當先學其工者,精神氣骨,皆在於此。如〈望嶽〉詩云:「齊魯青未了」,「洞庭」詩云:「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語既高妙有力,而言東嶽與洞庭之大,無過於此。後來文士極力道之,終有限量,益知其不可及。〈望嶽〉第二句如此,故先云:「岱宗夫如何?」「洞庭」詩先如此,故後云:「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使「洞庭」詩無前兩句,而皆如後兩句,語雖健,終不工。〈望嶽〉詩無第二句,而云:「岱宗夫如何」,雖曰亂道可也。今人學詩多得老杜平慢處,乃鄰女效顰者。余舊日嘗愛劉夢得〈先主廟〉詩;山谷使余讀李義山「漢宣帝」詩,然後知夢得之淺近。又嘗愛崔塗〈孤雁〉詩云:「幾行歸塞盡,念爾獨何之」八句;公又使讀老杜「孤雁不飲啄」者,然後知崔塗之無奇。《老杜補遺》云:「鮑當〈孤雁〉詩云:『更無聲接續,空有影相隨』,孤則孤矣,豈若子美『孤雁不飲啄,飛鳴猶念群。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雲』,含不盡之意乎?」

──轉一篇《詩詞例話》比較,不必貶夢得(。

十四、山谷言詩法

山谷言文章必謹布置;每見後學,多告以〈原道〉命意曲折。後予以此概考古人法度,如杜子美贈韋見素詩云:「紈褲不餓死,儒冠多誤身」,此一篇立意也,故使人靜聽而具陳之耳。自「甫昔少年日」至「再使風俗淳」,皆儒冠事業也。自「此意竟蕭條」至「蹭蹬無縱鱗」,言誤身如此也。則意舉而文備,故已有是詩矣;然必言其所以見韋者,於是有厚愧真知之句。所以真知者,謂傳誦其詩也。然宰相職在薦賢,不當徒愛人而已,士故不能無望,故曰:「竊效貢公喜,難甘原憲貧」;果不能薦賢則去之可也,故曰:「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又將入海而去秦也。然其去也,必有遲遲不忍之意,故曰:「尚憐終南山,回首清渭濱」;則所知不可以不別,故曰:「常擬報一飯,況懷辭大臣」;夫如此是可以相忘於江湖之外,雖見素亦不得而見矣,故曰:「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終焉。此詩前賢錄為壓卷,蓋布置最得正體,如官府甲第廳堂房室,各有定處,不可亂也。韓文公〈原道〉,與《書》之〈堯典〉蓋如此,其它皆謂之變體可也。蓋變體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出於精微,奪乎天造,不可以形器求矣。然要之以正體為本,自然法度行乎其間。譬如用兵,奇正相生,初若不知正而徑出於奇,則紛然無復綱紀,終於敗亂而已矣。〈原道〉以仁義立意,而道德從之,故老子捨仁義,則非所謂道德,繼敘異端之汨正,繼敘古之聖人不得不用仁義也如此,繼敘佛老之捨仁義則不足以治天下也如彼,反覆皆數疊而復結之以先王之教,終之以人其人、火其書,必以是禁止而後可以行仁義,於是乎成篇。若〈堯典〉自「若稽古帝堯」至「格於上下」,則堯之大略也;自「克明俊德」至於「於變時雍」,言堯修身以及天下也。於是「乃命羲和」言天事,「若予採」、「若時登庸」言人事,「洪水方割」言地事,三才之道既備,繼之以遜位終焉。然則自古有文章,便有布置,講學之士不可不知也。

──從「韓文公〈原道〉」以下的說教就不用看了。

十五、命意用事

詩有一篇命意,有句中命意。如老杜上韋見素詩,布置如此,是一篇命意也。至其道遲遲不忍去之意,則曰:「尚憐終南山,回首清渭濱」;其道欲與見素別,則曰:「常擬報一飯,況懷辭大臣」,此句中命意也。蓋如此然後頓挫高雅。又有意用事,有語用事。李義山「海外徒聞更九州」,其意則用楊妃在蓬萊山,其語則用鄒子云:「九州之外,更有九州」,如此然後深穩健麗。

十六、杜詩巧而能壯

世俗喜綺麗,知文者能輕之。後生好風花,老大即厭之。然文章論當理與不當理耳,苟當於理,則綺麗風花同入於妙;苟不當理,則一切皆為長語。上自齊梁諸公,下至劉夢得、溫飛卿輩,往往以綺麗風花累其正氣,其過在於理不勝而詞有餘也。老杜云:「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亦極綺麗,其模寫景物,意自親切,所以妙絕古今。其言春容閒適,則有「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落花游絲白日靜,鳴鳩乳燕青春深」。言秋景悲壯,則有「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並兩峰寒」「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其富貴之詞,則有「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官淑景移」「麒麟不動爐煙轉,孔雀徐開扇影還」。其弔古則有「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竹送清溪月,苔移玉座春」。皆出於風花,然窮盡性理,移奪造化。又云:「絕壁過雲開錦繡,疏松夾水奏笙篁。」自古詩人巧即不壯,壯即不巧,巧而能壯,乃如是也。

十七、山谷論詩文優劣

孫莘老嘗謂老杜〈北征〉詩勝退之〈南山詩〉,王平甫以謂〈南山〉勝〈北征〉,終不能相服。時山谷尚少,乃曰:「若論工巧,則〈北征〉不及〈南山〉;若書一代之事,以與《國風》、《雅》、《頌》相為表裏,則〈北征〉不可無,而〈南山〉雖不作未害也。」二公之論遂定。時曾子固曰:「司馬遷學《莊子》,班固學《左氏》,班、馬之優劣,即《莊》《左》之優劣也。」公又曰:「司馬遷學《莊子》既造其妙,班固學《左氏》,未造其妙也。然《莊子》多寓言,架空為文章;《左氏》皆書事實,而文調亦不減《莊子》,則《左氏》為難。」子固亦以為然。

十八、杜詩體制

山谷常言少時曾誦薛能詩云:「青春背我堂堂去,白髮欺人故故生。」孫莘老問云:「此何人詩?」對曰:「老杜。」莘老云:「杜詩不如此。」後山谷語傳師云:「庭堅因莘老之言,遂曉老杜高雅大體。」傳師云:「若薛能詩,正俗所謂歎世耳。」

二三、句法

句法之學,自是一家工夫。昔嘗問山谷:「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順風來者怨。」山谷云:「不如『千岩無人萬壑靜,十步回頭五步坐。』」此專論句法,不論義理,蓋七言詩四字三字作兩節也。此句法出《黃庭經》,自「上有黃庭下關元」已下多此體。張平子〈四愁詩〉句句如此,雄健穩愜。至五言詩亦有三字二字作兩節者。老杜云:「不知西閣意,肯別定留人。」肯別邪?定留人邪?山谷尤愛其深遠閒雅,蓋與上七言同。

二四、杜詩高處

或問余:「東坡有言:『詩至於杜子美,天下之能事畢矣。』老杜之前,人固未有如老杜,後世安知無過老杜者?」余曰:「如『一片花飛減卻春』,若詠落花,則語意皆盡,所以古人既未到,決知後人更無好語。如畫馬詩云:『玉花卻在御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則曹將軍能事與造化之功,皆不可以有加矣。至其它吟詠人情,模寫景物,皆如是也。老杜謝嚴武詩云:『雨映行宮辱贈詩。』山谷云:『只此「雨映」兩字,寫出一時景物,此句便雅健。』余然後曉句中當無虛字。後誦淮海小詞云:『杜鵑聲裏斜陽暮。』公曰:『此詞高絕。但既云「斜陽」,又云「暮」,則重出也。欲改「斜陽」作「簾櫳。」』余曰:『既言「孤館閉春寒」,似無簾櫳。』公曰:『亭傳雖未必有簾櫳,有亦無害。』余曰:『此詞本模寫牢落之狀。若曰簾櫳,恐損初意。』先生曰:『極難得好字,當徐思之。』然余因此曉句法不當重疊。

案:王楙《野客叢書》卷二十云:「此句讀之於理無礙。謝莊詩曰:『夕天際晚氣,輕霞澄暮陰』,一聯之中三見晚意,尤為重疊。梁元帝詩:『斜景落高春』,既言斜景,復言高春,豈不為贅?古人為詩正不如是之泥。觀當時米元章所書此詞,乃是『杜鵑聲裏斜陽曙』,非『暮』字也。得非避廟諱而改為『暮』乎?」又黃潛《日損齋筆記》云:「寶佑間,外舅王君仲芳隨宦至彬陽,親見其石刻,乃『杜鵑聲裏斜陽樹』,一時傳錄者,以『樹』字與英宗廟諱同音,故易以『暮』。蓋其詞一經元佑名公品題,雖有知者,莫敢改也。」二書均以「暮」為避諱所改。

二七、句法以一字為工

句法以一字為工,自然穎異不凡,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浩然云:「微雲澹河漢,疏雨滴梧桐」,工在「澹」、「滴」字。如陳舍人從易偶得杜集舊本,至〈送蔡都尉〉云:「身輕一鳥」,其下脫一字。陳公因與數客各以一字補之,或曰「疾」,或曰「落」,或曰「起」,或曰「下」,莫能定。其後得一善本,乃是「身輕一鳥過」。陳公嘆服,一「過」字為工也。如淮海小詞云:「杜鵑聲裏斜陽暮」,東坡曰:「此詞高妙,但既云『斜陽』,又云『暮』,則重出也。」余因此識作詩句法,不可重疊也。

案:此則「論淮海詞」與二四條相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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