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人對李白欣賞的興趣大大超過了研究的興趣,這是搜集資料過程中所獲得的總體印象,一個十分鮮明而強烈的印象。」──裴斐〈李白研究與欣賞──《李白資料彙編‧金元明清之部》出版感言〉
如上,讓我廚個痛(。
《李白全集校注彙釋集評》各篇鏈接→ http://missinglibai.lofter.com/post/1cbe287a_120359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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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錄各種酬贈題詠評論李白相關詩文,日更。
2016.7.9把子博私信功能打開了

[宋] 嚴有翼《藝苑雌黃》

藝苑雌黃  嚴有翼

(存資料)

 

參考:

《藝苑雌黃》

《李白資料彙編:唐宋之部》P.218嚴有翼

 

 

二、豪句

吟詩喜作豪句,須不畔於理方善。如東坡〈觀崔白驟雨圖〉云:「扶桑大繭如甕盎,天女織綃雲漢上。往來不遣鳳銜梭,誰能鼓臂投三丈?」此語豪而甚工。石敏若《橘林文》中〈詠雪〉有「燕南雪花大於掌,冰柱懸簷一千丈」之語,豪則豪矣,然安得爾高屋耶?雖豪,覺畔理。或云:〈詠雪〉非敏若詩,見鮑欽止《夷白堂小集》。李太白〈北風行〉云:「燕山雪花大如席。」〈秋浦歌〉云:「白髮三千丈。」其句可謂豪矣,奈無此理何!如秦少游〈秋日〉絕句云:「連卷雌霓拄西樓,逐雨追晴意未休;安得萬妝相向舞,酒酣聊把作纏頭。」此語亦豪而工矣。(案:胡仔曰:「東坡集載此詩,是題〈趙令晏崔白大圖〉,幅徑三丈,故云:『往來不遣鳳銜梭,誰能鼓臂投三丈。』可謂善造語能形容者也。《畫品》中止有李營丘《驟雨圖》,從無崔白者,兼東坡此詩又云:『人間刀尺不敢裁,丹青付與濠梁崔。風蒲半折寒雁起,竹間的皪橫江梅』,乃是崔白《冬景圖》。《藝苑》以為《驟雨圖》,誤矣。」)

──看《藝苑雌黃》第十一條「謝宣城詩『澄江』考」跟其他一堆考據,嚴先生似乎很在意合理性……然而這樣評論有時真的略囧(。

要考據考「李白集中贈杜甫詩」、「杜詩治瘧之妄」這種事件真偽就好;至於詩嘛……反常合道,不必太嚴肅(`・ω・)

《滄浪詩話‧詩辯》

夫詩有別才,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詩者,吟詠情性也。

《冷齋夜話‧卷四‧詩忌》

眾人之詩,例無精彩,其氣奪也。夫氣之奪人,百種禁忌,詩亦如之。曰富貴中不得言貧賤事,少壯中不得言衰老事,康強中不得言疾病死亡事,脫或犯之,謂之詩讖,謂之無氣,是大不然。詩者,妙觀逸想之所寓也,豈可限以繩墨哉!如王維作畫雪中芭蕉,詩眼見之,知其神情寄寓於物;俗論則譏以為不知寒暑。荊公方大拜,賀客盈門,忽點墨書其壁曰:「霜筠雪竹鐘山寺,投老皈歟寄此生。」坡在儋耳作詩曰:「平生萬事足,所欠惟一死。」豈可與世俗論哉!予嘗與客論至此,而客不然吾論。予作詩自志其略曰:「東坡醉墨浩琳瑯,千首空餘萬丈光。雪裏芭蕉失寒暑,眼中騏驥略玄黃。」

《冷齋夜話‧卷五‧柳詩有奇趣》

柳子厚詩曰:「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然楚竹。煙消日出不見人,[上欸下乃](音奧)藹一聲山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雲相逐。」東坡云:「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熟味此詩,有奇趣。然其尾兩句雖不必亦可。」[上欸下乃]藹,三老相呼聲也。

 

一五、李白集中贈杜甫詩

《洪駒父詩話》言:「子美集中贈太白詩最多,而李集初無一篇與杜者。按段成式《酉陽雜俎》云李集有〈堯祠贈杜補闕〉者,即老杜也。其詩云:『我覺秋興逸,誰言秋氣悲。山將落日去,水與晴相宜。……雲歸碧海少,雁度青天遲。相失各萬里,茫然空爾思。』不獨飯顆山之句也。」予嘗考之:太白集中有〈沙丘城下寄杜甫〉云:「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傷情。思君若汶水,浩蕩向南征。」又有〈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云:「醉別復幾日,登臨遍池台。何言石門路,重有金樽開。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徠。飛篷各自遠,且盡手中杯。」洪駒父略不見此,何也?

──相關考辨見前引《洪駒父詩話》「太白贈杜甫詩」

 

二三、杜詩治瘧之妄

《漢舊儀》:「顓頊有三子,死而為疫鬼:一居江水為瘧鬼,一居若水為罔兩蜮鬼,一居人宮室區隅為小鬼,善驚小兒。」故韓退之有〈譴瘧鬼〉詩:「屑屑水帝魂,謝謝無餘輝。如何不肖子,尚奮瘧鬼威?」又云:「咨汝之胄出,門戶何巍巍!祖軒而父頊,未沫於前徽。」而其後又有「湛湛江水清,歸居安汝妃」之語,蓋本於《漢舊儀》也。世傳杜詩能除瘧,此未必然。蓋其辭意典雅,讀之者脫然不覺沉痾之去體也。而好事者乃曰:「鄭廣文妻病瘧,子美令取予『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一聯誦之,不已;又令取『虯髯似太宗,色映塞外青』一聯誦之,不已;又令取『子璋髑髏血模糊,手提擲還崔大夫』一聯誦之,則無不愈矣。」此殊可笑!借使瘧鬼誠知杜詩之佳,亦賢鬼也;豈復屑屑求食於嘔吐之間為哉?觀子美有「三年猶瘧疾,一鬼不銷亡。隔日搜脂髓,增寒抱雪霜。徒然潛隙地,有靦屢鮮妝。」則是疾也,杜陵正自不免。

──這一條李白資料彙編沒選錄……不過我很好奇為什麼《唐語林》、《古今詩話》和《西清詩話》引用的版本都沒提到「落月滿屋梁」而《藝苑雌黃》卻有(ry

《唐語林》

……又聞杜工部詩如爽鶻摩霄,駿馬絕地。其〈八哀詩〉,詩人比之大謝〈擬魏太子鄴中八篇〉。杜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吾詩曰:『汝陽讓帝子,眉宇真天人;虯髯似太宗,色映塞外春。』八篇中有此句不?」或曰:「『百川赴巨海,眾星拱北辰。』所謂世有其人。」杜曰:「使昭明再生,吾當出劉、曹、二謝上。」杜善鄭廣文,嘗以〈花卿〉〈姜楚公畫鷹歌〉示鄭。鄭曰:「足下此詩可以療疾。」他日鄭妻病,杜曰:「爾但言『子章髑髏血模糊,手提擲還崔大夫。』如不瘥,即云『觀者徒驚帖壁飛,畫師不是無心學。』未間,更有『太宗拳毛騧,郭家師子花。』如又不瘥,雖和、扁不能為也。」其自得如此。

《古今詩話》

杜少陵因見病瘧者,謂之曰:「誦吾詩可療。」病者曰:「何?」杜曰:「『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之句。」瘧猶是也。又曰:「誦吾『手提髑髏血模糊。』」其人如其言,誦之,果愈。言感鬼神亦不妄。(案:《西清詩話》所引《樹萱錄》亦有此說,語句少異。葛立方《韻語陽秋》引子美詩中「患癘三秋孰可忍?寒熱百日相攻戰」「三年猶瘧疾,一鬼不銷亡」諸句,謂子美亦嘗病瘧,是杜詩愈疾說之妄固不待辨矣。)

《西清詩話》

《樹萱錄》云:「子美自負其詩。鄭虔妻病瘧,過之,云:『當誦予詩,瘧鬼自避。初云:「日月低秦樹,乾坤繞漢宮。」不愈。則誦:「子章髑髏血模糊,手提擲還崔大夫。」又不愈,則誦:「虬鬚似太宗,色映塞外春。」若又不愈,則盧、扁無如何矣。』」此唐末俗子之論。少陵與虔結交,義動死生,若此,乃昨暮小兒語耳,萬無此理。「虬鬚似太宗」,乃〈八哀詩〉謂汝陽王璡,雖死先於虔,〈八哀詩〉乃鄭虔輩沒後同時作,則虔不及見此詩,明矣。

( 莫礪鋒〈論宋代杜詩注釋的特點與成就〉


二九、遮莫

遮莫,俚語,猶言盡教也。自唐以來有之,當時有「遮莫你古時五帝,何如我今日三郎」之說。然詞人亦稍有用之者,杜詩云:「久拚野鶴同雙鬢,遮莫鄰雞唱五更。」李太白詩:「遮莫枝根長百尺,不如當代多還往。遮莫親姻連帝城,不如當身自簪纓。」元微之詩:「從茲罷馳騖,遮莫寸陰斜。」東坡詩:「芒鞋竹杖布行纏,遮莫千山更萬山。」洪駒父詩:「圍碁爭道未得去,遮莫城頭日西沉。」皆用此語。(案:王楙《野客叢書》二十四「論俗字入詩」條亦舉此,更舉權德輿詩「遮莫雪霜撩亂下」為例。)

──《野客叢書‧以鄙俗語入詩中用》

唐人有以俗字入詩中用者,如張祜詩「銀注紫衣擎」、許渾詩「橘邊沽酒半壇空」、元微之詩「櫓竄動搖妨客夢」、杜子美詩「遮莫鄰雞下五更」、權德輿詩「遮莫雪霜撩亂下」,杜荀鶴詩「子細尋思底模樣」,曰「帝鄉吾土一般般」,曰「萬般無染耳邊風」、張祜詩「歸來不把一文錢」,曰「酒引嬌娃活牡丹」、戴叔倫詩「秋風裏許杏花開,杏樹旁邊醉客來」、王建詩「楊柳宮前忽地春」,曰「萬事風吹過耳輪」,曰「朝回不向諸餘處」,曰「若教更解諸餘語」,曰「新晴草色暖溫暾」、白樂天詩「池水暖溫暾」,此類甚多。旁邊二字,見徐陵〈雜曲〉

 

三四、中山毫

《寰宇記》言:「溧水縣中山又名獨山,在縣東南十里,不與群山連接。古老相傳:中山有白兔,世稱為筆最精。」韓退之〈毛穎傳〉云:「唯居中山者,能繼父祖業。」李太白〈懷素草書歌〉云:「筆鋒殺盡中山兔」,得非此乎?比觀張文潛《明道雜志》,首載白樂天〈紫毫筆〉詩云:「宣城石上有老兔,食竹飲泉生紫毫。」余守宣,問筆工:「毫用何處兔?」答云:「皆陳、亳、宿州客所販;宣自有兔,毫不堪用。蓋兔居原田,則毫全,以出入無傷也。宣兔居山中,出入為荊棘樹石所傷,毫例短禿。」則白詩所云,非也。白公,宣州發解進士,宜知,偶不問耳。予按《北戶錄》說兔毛處云:「宣城歲貢青毫六兩,紫毫三兩。」其後又云:「王羲之嘆江東下濕,兔毫不及中山。」由是而言,則宣城亦有兔毫,要之不及北方者勁健可用也。然則〈毛穎傳〉、李太白詩所言「中山」,非溧水之中山,明矣。

──〈草書歌行〉相關考辨見前引裴說〈懷素臺歌〉

 

四五、金雞宣赦

李華〈含元殿賦〉云:「揭金雞於太清,炫晨陽於正色。」李庾〈西都賦〉云:「建金雞於仗內,聳修竿而揭起。」王建〈宮辭〉云:「樓前立仗看宣赦,萬歲聲長再拜齊。日照紫盤高百尺,飛仙爭上取金雞。」李太白詩云:「金雞忽放赦,大辟得寬賒。」又云:「我愁遠謫夜郎去,何日金雞放赦回。」肆赦樹金雞,不知起於何代。《唐百官志》云:「赦日立金雞於仗南,有雞黃金飾首,銜絳幡,承以彩盤,維以絳繩,五坊小兒得雞者,官以錢贖,或取絳幡而已。」《事物紀原》載此,謂金雞起於有唐。按楊文公《談苑》云:「杜鎬言《關東風俗傳》云:『宋孝王問司天膺之,後魏北齊樹金雞事,膺之曰:海中星占云,天雞星動為有赦,蓋王者以天雞為度。』《隋書‧刑法志》云北齊赦日,武庫設金雞,及鼓於闕門右,撾鼓千聲,宣赦,建金雞。或云起於西涼呂光,究其旨蓋西方主兌,兌為澤,雞者巽之神,巽為號令,合是二物,制其形,揭為長竿,使眾人睹之也。」據《談苑》所云,皆十六國時事,而《紀原》以為起於唐,亦誤矣。又按《秦京雜記》云:「大赦設金雞,口銜勝,宣政衙鼓樓上雞唱六人,至日,同以索上雞竿,爭口中勝,爭得者月給俸三石,謂之雞粟。」其言與《百官志》亦自不同。

 

五九、盧橘

古人文章中多言盧橘。李白詩:「盧橘為秦樹,蒲桃出漢宮。」宋之問詩:「芙蓉秦地沼,盧橘漢家園。」又云:「冬花掃盧橘,夏果摘楊梅。」戴叔倫詩:「盧橘花開楓葉衰。」而蔡君謨《荔枝譜》亦云:「道里遼絕,曾不得班於盧橘江橙之右。」皆不顯言盧橘為何物。東坡集中言真覺院有洛花,花時不暇往,四月十八日與劉景文同往賞枇杷,作詩,有「魏花非老伴,盧橘是鄉人」之句。蓋指盧橘為枇杷也。故僧惠洪《冷齋夜話》載此意,而筠溪《甘露集》中有〈嘗盧橘〉一絕云:「皮似稗柿松而剝,核如龍眼味甘鮮。滿盤的皪如金彈,叢子分嘗憶去年。」此正謂枇杷。然山谷以謂夔、湘間有一種色黑而夏熟者,疑其為盧橘,則與東坡之意相戾。予嘗考之,《伊尹書》曰:「果之美者,箕山之東,青鳧之所,有盧橘焉,夏熟。」《吳錄》曰:「朱光祿為建安,庭有橘,冬覆其樹,春夏色變青黑,味絕美。〈上林賦〉曰:『盧橘夏熟。』近是也。」《魏王花木志》曰:「蜀土有給客橙似橘而非,若柚而香,冬夏實相繼,通歲食之,亦名盧橘。」則盧橘似非枇杷。故〈上林賦〉既言盧橘夏熟,又言枇杷橪柿,不應如此重複。不知東坡何所據而言。《復齋漫錄》云:「唐庚子西〈李氏山園記〉云:『枇杷、盧橘一也。』而〈上林賦〉曰:『盧橘夏熟,黃柑橙榛,枇杷橪柿,亭奈厚樸。』則一物為二物矣。」然予觀張勃《吳興錄》云:「建安郡中有橘,冬月於樹上覆裹之,至明年春夏色變青黑,味尤絕美。〈上林賦〉云:『盧橘夏熟。』盧,黑也,蓋近是乎?」張勃之說既如此,則相如之賦殆未可以為失也。


六一、東坡詩用事之誤

《前漢‧龔遂傳》有令民種一百本薤,五十本蔥之說。坡〈和段逢〉詩云:「細思種薤五十本,大勝取禾三百廛。」則誤以一百本為五十本矣。陳孔章〈為袁紹檄豫州〉又言曹操之罪云:「特置發丘中郎,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遊聖女山〉詩云:「縱令司馬能鑱石,奈有中郎解摸金。」則誤以校尉為中郎矣。《盧氏雜說》:「鄭餘慶召親朋,呼左右曰:『處分廚家,爛蒸去毛,莫抝折項。』諸人以謂蒸鵝鴨,良久就食,每人前粟米飯一盂,爛蒸葫蘆一枚。」〈贈陳季常〉詩曰:「不見盧懷慎,蒸壺似蒸鴨。」則又以鄭餘慶為盧懷慎〈雪〉詩押簷字一聯云:「敗屨尚存東郭指,飛花又舞謫仙簷。」東郭指,正用雪事,出《史記‧滑稽傳》。謫仙簷,蓋取李太白詩所謂「飛花送酒舞前簷」者,即無雪事矣。〈贈王子直〉詩云:「水底笙歌蛙兩部,山中奴隸橘千頭。」誰不愛其語之工?然《南史》孔德彰「門庭之內,草萊不翦,中有蛙鳴。或問之曰:『欲為陳蕃乎?』曰:『我以此當兩部鼓吹,何必效蕃。』」即無笙歌之說。〈次韻滕元發寄詩〉云:「坐看青丘吞澤芥,自慚黃潦薦溪蘋。」按〈子虛賦〉云:「秋田乎青丘,徬徨乎海外,吞雲夢者八九於其胸中,曾不蒂芥。」蒂芥,刺鯁也,非草芥之芥。〈西湖〉詩亦有「青丘已吞雲夢芥」之說,皆非也。(案:嚴氏評坡之語,洪邁《容齋四筆》頗不以為然,可參閱。)

──嚴先生有時候認真的點實在是……(。

案語提到的《容齋四筆‧嚴有翼詆坡公》

嚴有翼所著《藝苑雌黃》,該洽有識,蓋近世博雅之士也。然其立說頗務譏詆東坡公,予嘗因論玉川子〈月蝕詩〉,誚其輕發矣。又有八端,皆近於蚍蜉撼大木,招後人攻擊。如〈正誤篇〉中,摭其用五十本葱為「種薤五十本」,發丘中郎將為「校尉解摸金」,扁鵲見長桑君,使飲上池之水,為「倉公飲上池」,鄭餘慶烝胡蘆為盧懷慎云,如此甚多。坡詩,所謂抉雲漢,分天章,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若用蔥為薤,用校尉為中郎,用扁鵲為倉公,用餘慶為懷慎,不失為名語,於理何害?公豈一一如學究書生,案圖索駿,規行矩步者哉!〈四凶篇〉中,謂坡稱太史公多見先秦古書,四族之誅,皆非殊死,為無所攷據。〈盧橘篇〉中,謂坡詠枇杷云「盧橘是鄉人」為何所據而言。〈昌陽篇〉中〈昌蒲贊〉,以為信陶隱居之言,以為昌陽,不曾詳讀《本草》,妄為此說。〈苦荼篇〉中,謂「周詩記苦茶」為誤用《爾雅》。〈如臯篇〉中,謂「不向如臯閒射雉」與《左傳》杜注不合,其誤與江總「暫往如臯路」之句同。〈荔枝篇〉中,謂「四月食荔枝」詩,愛其體物之工,而坡未嘗到閩中,不識真荔枝,是特火山耳。此數者或是或非。固未為深失,然皆不必爾也。最後一篇遂名曰〈辨坡〉,謂〈雪〉詩云「飛花又舞謫仙簷」,李太白本言送酒,即無雪事。「水底笙歌蛙兩部」,無笙歌字。殊不知坡借花詠雪,以鼓吹為笙歌,正是妙處。「坐看青丘吞澤芥」,「青丘已吞雲夢芥」,用芥字和韻,及以澤芥對溪蘋,可謂工新。乃以為出處曾不蒂芥,非草芥之芥。「知白守黑,名曰谷」正是老子所言,又以為老子只云「為天下谷」,非「名曰谷」也。如此論文章,其意見亦淺矣。

 

六二、王右軍換鵝故事

老杜〈房公池鵝〉詩:「鳳凰池上應回首,為報籠隨王右軍。」山谷〈題劉將軍畫鵝〉詩:「還似山陰書罷,舉群驅向王家。」而前輩詩又有「鵝費羲之墨」「書罷籠鵝去」「數紙尚可博白鵝」「山陰不見換鵝經」「白鵝曾換右軍書」,皆不斥言所書者何經。《西清詩話》載李白詩:「山陰道士如相訪,為寫黃庭換白鵝。」考之《晉史》,逸少所寫,乃《道德經》,非《黃庭》也。太白蓋誤用此事。比觀梅聖俞〈謝宋元憲贈鵝〉詩:「昔居鳳池上,曾食鳳池萍。乞與江湖去,從教養素翎。不同王逸少,辛苦寫黃庭。」聖俞此語,豈亦承太白之誤歟?又觀《白氏六帖》所載,亦言《黃庭經》。則古人誤用此事,非獨太白為然也。(案:胡仔曰:「呂居仁〈寄朱希真〉詩云:『主人鵝可換,更為寫黃庭。』亦沿襲誤用也。余謂太白又有詩云:『掃素寫道經,筆精妙入神。書罷籠鵝去,何曾別主人。』則又謂《道德經》矣。」又案: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三、袁文《甕牗閒評》卷五,亦舉李白「掃素寫道經」之語。)

──其他宋人稱太白詩誤用《黃庭》事見前引米芾〈過姑孰作〉董逌〈李太白藁〉

拜託思想不要那麼僵化好麼……是大家都剛好沒看到說黃庭的版本嗎(。

內文及案語引用《西清詩話》、《能改齋漫錄》、《甕牗閒評》部分如下:

《西清詩話》

讀書天下難事,著功有淺深耳。唐人以詩為專門之學,雖名世善用古事者,或未免小誤。如王摩詰詩:「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不敗由天幸」,乃霍去病,非衛青也。〈去病傳〉云:「其軍嘗先大將軍,亦有天幸,未嘗困絕。」意有「大將軍」字,誤指去病作衛青爾。李太白「山陰道士如相訪,為寫黃庭換白鵝。」乃《道德經》,非《黃庭》也。逸少嘗寫《黃庭》與王修,故二事相紊。杜牧之尤不勝數。前輩每云:「用事雖了在心目間,亦當就時討閱,則記牢而不誤。」端名言也。

《西清詩話》另有提及「山陰不見換鵝經,京口空傳瘞鶴銘」:

丹陽焦山斷崖石〈瘞鶴銘〉,字雄強如倚劍戟,書之冠冕也;或傳為王逸少。自晉迄唐,論書者未嘗及之,而碑言華陽真逸撰。歐陽文忠公〈集古跋〉云:「顧況道號。」蘇子美詩:「山陰不見換鵝經,京口空傳瘞鶴銘。」真作右軍書矣。余讀《道藏》〈陶隱居外傳〉,隱居號華陽真人,晚號華陽真逸。道書言華陽金壇之地,第八洞天,東北門在潤州境也。丹陽與茅山地相犬牙。又三茅,陶故居,則〈瘞鶴銘〉為隱居不疑。歐陽公精識絕世,於是正尤審,一質以意乃誤,是以君子慎於傳疑也。又碑旁小碣刻詩云:「江外水不凍,今年寒苦遲。三山在何許?欲到風引歸。」後題「丹陽掾王瓚作」。近時發地,復得一小石云:「縱步不知遠,夕陽猶未回。好花隨意發,流水趁人來。」二碑字類〈瘞鶴銘〉,殊不可考。余嘉其清綺,並錄之云。

《能改齋漫錄‧黃庭博鵝》

蔡絛《西清詩話》謂:「李太白詩有誤,云:『山陰道士如相訪,為寫黃庭博白鵝。』逸少所寫乃《道德經》。」余按,太白集有懷古〈王右軍〉詩云:「山陰遇羽客,要此好鵝賓。掃素寫道經,筆精妙入神。書罷籠鵝去,何曾別主人。」據此詩,則太白未嘗誤用。何耶?按,本傳:「逸少聞山陰道士好養鵝,往觀焉。」非山陰道士訪逸少也。前詩不特誤使黃庭事,嘗疑以為世俗子所增。至梅聖俞〈和宋諫議鵝〉詩亦云:「不同王逸少,辛苦寫黃庭。」山谷詩云:「頗似山陰寫道經,雖與群鵝不當價。」則知黃庭之誤尤分明。

《甕牗閒評》

世稱李白詩云:「山陰道士如相訪,為寫黃庭換白鵝。」夫王羲之換鵝,乃寫《道德經》,《晉史》載之甚詳。後人遂以為李白之誤。然李白集中自有「山陰遇羽客,要此好鵝賓。掃素寫道經,筆精妙入神」之詩,而李白初不誤也。又黃太史作〈玉樓春〉詞,末句云:「為君寫得黃庭了,不要山陰道士鵝。」太史似不免有承誤之譏。然太史集中亦有「頗似山陰寫道經,雖與群鵝不當價」之詩,而太史亦不誤也。以此知太史〈玉樓春〉詞與李白前詩相似,恐必為後人贗作。不然,李白遠矣,流傳固未可知,而太史近代人,〈玉樓春〉並不在集中,則知決非太史之詞,皆為後人贗作明矣。

再附一篇打臉的《交翠軒筆記》

蔡絛《西清詩話》以李太白詩「山陰道士如相訪,為寫黃庭博白鶴」為誤,云逸少所寫乃《道德經》。《能改齋漫錄》主其說,《廣川書跋》亦云:「世疑《黃庭經》非羲之書,以傳考之,知嘗書《道德經》,不言寫《黃庭》也。」濤案:《太平御覽》職官部引何法盛《晉中興書》:「山陰有道士養群鵝,羲之甚悅。道士云,為寫《黃庭經》,當舉群鵝相贈。乃為寫訖,籠鵝而去。」乃知太白用事不誤,後人少見多怪耳。

 

七四、柳三變

柳三變字景莊,一名永,字耆卿,喜作小詞,然薄於操行。當時有薦其才者,上曰:「得非填詞柳三變乎?」曰:「然」。上曰:「且去填詞。」由是不得志,日與狷子縱游娼館酒樓間,無復檢約,自稱云:「奉聖旨填詞柳三變。」嗚呼!小有才而無德以將之,亦士君子之所宜戒也。柳之《樂章》,人多稱之,然大概非羈旅窮愁之詞,則閨門淫媟之語。若以歐陽永叔、晏叔原、蘇子瞻、黃魯直、張子野、秦少游輩較之,萬萬相遼。彼其所以傳名者,直以言多近俗,俗子易悅故也。皇佑中,老人星現,永應制撰詞,意望厚恩。無何始用漸字終篇,有「太液波翻」之語,其間「宸游鳳輦何處」,與仁廟挽詞暗合,遂致忤旨,士大夫惜之。余謂柳作此詞,借使不忤旨,亦無佳處。如「嫩菊黃深,拒霜紅淺」,竹籬茅舍間何處無此景物。方之李謫仙、夏英公等應制辭,殆不啻天冠地履也。世傳永嘗作〈輪台子〉蚤行詞,頗自以為得意。其後張子野見之,云:「既言『匆匆策馬登途,滿目淡煙衰草』,則已辨色矣,而後又言『楚天闊望中未曉』,何也?柳何語意顛倒如是!」

──關於七哥「奉旨填詞」忤仁宗什麼的傳說,就跟「可憐飛燕倚新妝」觸怒楊貴妃的故事一樣唬爛……如果不是時間精力不夠,我還滿想再開個子博專門吐槽歷代柳永故事的(。


七八、重用韻

古人用韻,如《文選》、《古詩》、杜子美、韓退之,重複押韻者甚多。《文選》、《古詩》押二「促」字;曹子建〈美女篇〉押二「難」字;謝靈運〈述祖德詩〉押二「人」字,〈南圖詩〉押二「同」字,〈初去郡詩〉押二「生」字;沈休文〈鐘山應教〉詩押二「足」字;任彥升〈哭范僕射〉詩押三「情」字、兩「生」字;陸士衡〈赴洛〉詩押二「心」字,〈猛虎行〉押二「陰」字,〈擬古詩〉押二「音」字,〈豫章行〉押二「陰」字;阮嗣宗〈詠懷詩〉押二「歸」字;王正長〈雜詩〉押二「心」字;張景陽〈雜詩〉押二「生」字;江淹〈雜體詩〉押二「門」字;王仲宣〈從軍詩〉押二「人」字。杜子美、韓退之蓋亦效古人之作。子美〈飲中八仙歌〉押二「船」字、二「眠」字、二「天」字、三「前」字,〈園人送瓜〉詩押二「草」字,〈上後園山腳〉押二「梁」字,〈北征〉押二「日」字,〈夔州詠懷〉押二「旋」字,〈贈李秘書〉押二「虛」字,〈贈李邕〉押二「厲」字,〈贈汝陽王〉押二「陵」字,〈喜岑薛遷官〉押二「萍」字。退之〈贈張籍〉詩押二「更」字、二「狂」字、二「鳴」字、二「光」字,〈岳陽樓別竇司直〉押二「向」字,〈李花〉押二「花」字,〈雙鳥〉押二「州」字、二「頭」字、二「秋」字、二「休」字,〈和盧郎中送盤谷子〉押二「行」字,〈示爽〉押二「然」字,〈叉魚〉押二「銷」字,〈寄孟郊〉押二「奧」字。其餘詩人用韻如此者亦多,意到即押爾。如子美〈彭衙行〉則用數韻:艱、山、顏、還、攀、間、關,在二十八山字韻;聞、雲,在二十文字韻;餐、魂、門、昆,在二十三魂字韻;餐、寒、乾、歡、肝,在二十五寒字韻;椽、煙、前,在一先字韻;嗔,在十七真字韻。此則古詩用韻不拘,雖今人亦有之,非但唐人用韻如此也。

──引自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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